我坐在屋前的藤椅上,小木几上放着一具筝,清风在我的指下流淌。
夕阳的余辉,越过远处的山头,丝丝地洒在我身上,洒在这漫山的玫瑰上。
我曼声轻唱着:“……知音少——啊……,弦断无人听……”我的歌声中毫不掩饰地有点孤寂。
是的,没人听我弹琴,除了这漫山的玫瑰。
我唯一的知音,阿一哥哥,今天他出去了。
此时,“砰”地一声,我的手指微颤,一根弦,应声而断了。
“阿一哥哥!”我忙从藤椅上站起来,向着山坡下张望。但是,山下没有我熟悉的身影。我屏气静听,除了阵阵的树涛声,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。
我慢慢坐回藤椅上,我脚边卧着的小雪跳上了我的膝头。
我轻抚着小雪长长的丝缎般光滑的毛。
过了一会儿,我放下小雪,起身在屋檐下拿了一只草编的小蓝子,对着小雪说:“走吧,去采点蘑菇做晚餐!”
走下山坡,我回首张望。
我们那坐落在半山的雪白的小木屋在夕阳的映照下,屋顶一片金黄,屋前屋后的山坡上全是美丽而娇艳的玫瑰。
小雪在我的脚边蹦跳着,我的心里充满了幸福。
树林里的光线有点暗。
几棵老树上长满了蘑菇和黑木耳。
我随心所欲地采摘着,我要用它们做一碗清鲜的蘑菇汤。
小草蓝中慢慢装满了蘑菇,我回身对爬到树上的小雪说:“小雪快下来,我们要回家了!”可是那个家伙装耳聋,不理我。
哼,我看它不下来,我转身昂着头向回走。
一抬脚,我脚下踩着了一个软软的东西。
我忙低下头去看,草丛中躺着一个人!
那是一个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的男人,他身上的衣衫都破了,但是他的手中却紧紧地抓住一个包。
我轻轻蹲下身,用手摇摇他。
他微微动了一下,我听见他低声地说着:“饿啊!”
原来,他是饿坏了。
我忙回到我的小木屋,拿了一些食物和一杯水。
我出去的时候看见小雪已经蹲在屋门口了,我对小雪说:“走啊,去看看那个饿坏了的家伙!”
小雪“喵呜”地一声,飞快地窜进玫瑰丛中,远远地看着我。
“你不去就算了,我自己去。”
我走回那男人的身边,我倒了一点水在他嘴边,然后把食物放一点在他嘴里。
他一下子吞掉食物,然后猛地睁开眼。
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。
他接过我手里的食物,一口一口地吞着,嚼也不嚼,有几次噎得他直伸颈子,我偷偷忍住笑,递过那杯水给他。
等他吃完食物,我轻声对他说:“你走出林子,我就住在那面山坡上。”
我看见他睁大了眼睛望着我,呆呆地。
奇怪,这人真是,哪有这样看女孩子的?
我做好晚餐时,那人已经坐在屋前的长廊上了,他看着屋前的那片玫瑰,眼中有些我不能理解的东西,让我感觉不太好。
梳洗过,换了衣服的男人,还是挺英俊的。
他是第一个走到这里来的人。
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了,从来没有人来过。
晚餐的时候,他用带着研究的眼光看着我,除此之外,眼光中还有平时阿一哥哥看我时的那种感觉。
晚餐后,我坐在屋前的藤椅上,拿出阿一哥哥的长笛,悠悠吹着。
那人坐在廊下。
一曲吹完的时候,他长叹了一声,轻轻问我:“这些玫瑰全是你种的吗?”
“是的,全是我种的。”
“那么多,怕是数也数不清了吧?”
“不!”我轻声说,“怎么会数不清呢?这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棵玫瑰了!等这个月,我再种一棵,就够一万棵了!”
他惊讶地看着我,我知道他一定在想,我是怎么数得清那么多玫瑰的。
“每个月阿一哥哥都会送给我一棵玫瑰,我就把她种在这山坡上,已经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月了,我都记在心里呢!”
那个男人张大了嘴,他的眼光让我不能明白。
“你别害怕,我不是妖精。”
“我,没有害怕。”他轻叹着,“我知道你是人,世界上怎么会有象你这么美丽善良的妖精呢?”
我淡然地看了看他。
我于是向他说起我和阿一哥哥的故事。
那年我十六岁。
本应是青春年少,无忧无虑的日子。
但是,我却突然地双目失明了。
我开始日日坐在黑暗中,对着一片茫然的世界。
伴随着那黑暗世界而来的,还有我时时剧烈的头疼。虽然我的父母为我请尽了名医,却没人能治好我的病,甚至连说也说不上来我到底是怎么了。
一个巫汉四处散播着我是魔血投胎,会给世间带来巨大的灾难。
于是,我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与我解除了婚约,我的父母亲人从此将我深锁在后院。
夜夜我独自在月下弹筝,将生命的不平流露在我的筝声里。
我感到了生命的绝望。
我的泪从那不能再看见光明的眼里,滴落在筝弦上,那弦发出如同呜咽的哭泣之音,悲切嘶哑,如我哭泣过度的嗓音。
我将三尺的白绫挂上梁头,这是我在黑暗中找寻了许久的。
我想没人会来救我,可能我的亲人早就希望我如此了。
在我的颈递过白绫,我已经看见了那个世界的光明和精彩的时候,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从那个白色的圈套中救了出来。
他就是阿一哥哥。
阿一哥哥对我说:“你等着我,等我到月圆!”
月圆夜的第二天,阿一哥哥再次来到我的住所。
我从来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,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来的。
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嫌弃我的失明,我何必一定要弄清楚他为什么不嫌弃我呢?
阿一哥哥给我吃了一味药,他说那是他精心配制的,只要我连续吃三个月,我的眼睛就会恢复光明。但是,我将会永远都必须服用此药,否则,我还会失明的。
三个月后,我在那个早晨醒来,我一睁眼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。
那是个身着黑衣的男子,英俊而高大。
他微笑地看着我时,我就知道他是谁。
是的,他就是阿一哥哥。
我于是决定和阿一哥哥离开那个冷漠的大家族,走的时候,我带上我的筝,还有三棵玫瑰,那是阿一哥哥送给我的。
我的家人和村里的人都远远地看着我和阿一哥哥,他们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畏惧。
我听见他们心里没有说出的话。
阿一哥哥将我带到这片密林的深处,他说从此不再让任何人伤害我。
从此,我和阿一哥哥就生活在这里。
阿一哥哥在每个月的月中出去,他去为我寻找治眼睛的药,我必须依靠这药,才能看见世界的光明。
每个月,阿一哥哥就会送我一棵玫瑰,我将她种在山坡上。
当我种到第九百九十九棵玫瑰的时候,我发现了一个秘密。
我发现,我一直都没有老,阿一哥哥也没有老。
我揽镜自照,镜中的女子仍是十六岁时的模样,带着淡淡红晕的脸颊,一头乌黑的青丝,高高地盘在头顶,肤色白晰的颈子细长优美。
我得到了世间所有女子想得到的东西,美丽的容颜和青春永存。
在阿一哥哥送第一千棵玫瑰给我的时候,他对我说:“我一直没有告诉你,我并不是人类。”
我望着阿一哥哥,我看见他深情的目光,我想,这有什么要紧呢?我得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爱啊!
我不想知道阿一哥哥究竟是什么,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。
于是,我一年年地在这里生活下去,我一棵棵地种玫瑰,种满整个山坡。
阿一哥哥仍然象以前那样爱我,疼我,为我配制治眼的药。
在我一百二十岁的那年生日,阿一哥哥问我,想要什么做生日礼物。
我什么都不想要,即使我知道,哪怕我说想要天上的月亮,阿一哥哥也会想办法给我摘下来。
我有些不太开心。
因为,我虽然还象十六岁的女孩子那样,但是实际上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。
阿一哥哥看穿了我的内心,他对我说:“我应该带你出去走一走了。”
阿一哥哥用四匹健壮的马,拉着富丽堂皇的马车,带着我离开了我们居住的深山幽谷,一路向谷外我未知的世界驶去。
山外的世界正是阳春三月。
遍野的桃花开得炫丽,我忍不住挑起车窗的帘子,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世界。
这个世界与我十六岁以前生活过的世界真是不同了。
到了一个都城中,阿一哥哥找了个客栈,我在客栈门口下车的时候,我听见周围人的一片嘘声,男男女女的人都向我望来。
我好奇地回望着他们。
阿一哥哥对我说:“进去吧!”
我进了客栈中,迎接我的是同样的目光和轻嘘。
“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?”我悄声问阿一哥哥。
阿一哥哥笑了,“你不知道你有多么的美丽啊,那些人是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啊!”
我轻轻娇笑着,“我还是女孩子吗?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呢!”
阿一哥哥轻轻捂上我的嘴。
四周一片寂静,那些人都紧紧地屏住呼吸。
那一时间,我明白了,一个女子是不是美丽,从人们的眼光里是可以得到证实的。
我住的客栈是临街的一面,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。
下午时,我午睡醒来,阿一哥哥不在。
我静静地躺在床上。
这时,我听见街上一片的高呼声。
我轻轻地下床,走到窗口,推开临街的窗,我看见外面的街道两边围着很多的人,看不到边的感觉。
街道的正中反而空着,远处有一支长长的队伍正走了过来。
队伍慢慢地走过我的窗前,队伍正中有一个男人,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,威风凛凛,气宇轩昂。
我不由地向他望了几眼。
他仿佛感觉到我在望他似的,他忽然抬起头来,向着我的方向望来。
他的眼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欣赏。
我也回望着他。
他一勒缰绳,他座下那匹枣红色的马停了下来。
一个人立即走近他的身边,他低头向那个人说了几句话,那个人也抬头向我这里看了一眼,然后走到一边,向几个人挥了挥手,那几个人就冲出人群,向着我住的客栈冲来。
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来到我的门前,然后,我的门被应声踢开。
我知道是那几个人,我没有回头。
我只是好奇地望着马上那个看着我的男人。
远处有个黑色的身影向我这边飞来。
我轻轻笑了,向着那个男人。
那个男人因为我的笑而略带痴迷,他也微笑着看我,而我知道我后面的几个人已经走到我的身边,他们正想伸出手来拉我。
那个黑影及时地出现在我的身边,他一挥手,那几个冲进来的人就飞了出去。
我的阿一哥哥来了。
阿一哥哥看了一眼窗外的那个男人,他一低身,将我抱在怀里。
我搂着阿一哥哥,笑笑地仍望着窗外那人。
阿一哥哥飞身从窗里出去,他从那支队伍的人头上踩过,凡是被他踩到的人,都双眼外突,血从七窍流出,软身倒在地上,四肢急剧抽搐。
“阿一哥哥,不要!”我轻声在他耳边说。
所有的人都没了声音,四周寂静得连树叶掉下的声音也可听见。
我听见那看着我的男人心底的一声叹息。
我们很快就消失在了那群人的视野里。
此后,每过一段时间,阿一哥哥就会带我出去,但是我总是要蒙上面纱。
说完我的故事,我抬头看着就快团圆的月亮。
沉寂了半晌,我听见那男人的一声长叹。
“我给你准备了食物,明天你走吧!阿一哥哥是不喜欢看到陌生人的。”
他问我:“你知道外面正是什么季节吗?”
“可能是寒冬吧?”
“是的,外面正是一片寒冬!”
我笑了,我感到男人那惊艳的目光,“阿一哥哥说,只要有他在,我的世界里就不会有寒冬!”
男人从他的身上拿出一件东西递给我,却是一条细细的银丝,银丝下挂着一个月牙儿状的小坠子,坠子银白色的,奇的是,月牙儿中间有一丝红色的光在闪动着。
“你救了我一命,我就送个小饰物给你,略表谢意吧!”
我盯着他看了一下,他的目光闪动着,回避了我的眼光。
我伸手接过那串饰物,细细地看着,那月牙儿中的光在变幻着,象天上的彩虹。
“你可以把它挂在颈上,会很漂亮的。”
我笑着把那饰物递给他,“你帮我戴,好吗?”
他的手微微有点颤抖,温热的手触在我冰凉的肌肤上,他的手抖得更厉害,试了几次,他才将那饰物挂在我的颈上。
“好看么?”
“好看!”
我起身走向屋里,我看见他仍站在那里,呆呆地望着我。
“我要休息了。”我走进屋里。
早上起来的时候,小雪正在我的脚边卧着,我将它踢下床,笑着骂它:“昨天死哪儿去了?一晚上都没个影儿。”
小雪再次跳上床,冲我委屈地叫了一声。
我伸手抓住它的皮毛,将它抓近我,它却忽然疯狂地拧着身躯,从我的手中挣脱,几缕雪白的长毛脱落在我的指缝间。
“怎么了?”
小雪跳上窗台,轻声“喵呜”着,有点恐惧地望向我。
我懒得理这只臭猫。
我赤脚下了床,走出门外,太阳正挂在林梢,四处一片葱绿。
我忽然想到,在外面的世界,此刻正是寒冬。
昨天我救的那个男人已经走了。
五天后,正是月圆之夜。
我感到幸福异常,因为,明天的一大早我就可以看见阿一哥哥了。阿一哥哥每次出去,必然会在月圆夜后的第二天回来,带着他给我配的药和一棵玫瑰。
吃完晚饭,我在月下轻舞着,边舞边曼声轻唱:“问世间,情为何物?直教生死相许?天南地北双飞客,老翅几回寒暑?欢乐趣,离别苦,是中更有痴儿女……”
这几天的时间真是太长了,我想阿一哥哥呢!
轻舞后,我的身上微有香汗。
我进屋清冼了一下,换上睡衣,躺到床上睡觉了。
每一个月圆的夜晚,我都会睡得很好,不会象平时那样半夜醒来,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,阿一哥哥就会坐在我的床边。
我带着幸福的微笑睡着了。
不知道为什么,这一次我会在半夜醒来。
外面的月光直直照在我的床上,我想翻个身再睡,却让那月光搅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了。
然后,我听见外面仿佛有嘤嘤的哭泣声。
我心里忽然有种莫明其妙的恐惧感,这种感觉在我和阿一哥哥在一起时就没有过了,因为阿一哥哥说过,他不会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。
可是,阿一哥哥现在还没回来啊!
外面,是谁在低声哭泣呢?
我赤脚走下床,不发出一点声响。
我站在窗户边往外看。
月亮正在中天,照得外面一片雪亮,屋前的草地上,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正蹲在那里,他侧面对着我,他的身前有一个少女,全身赤裸着横躺在他的面前。
我觉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那个黑衣人不正是阿一哥哥吗?
可是,那个赤裸着的少女,她是谁?我听见那嘤嘤的哭泣声仿佛正是她发出来的。
阿一哥哥的手在她身上轻轻抚过,那少女的腹部微微起伏。
一把银色的鬼头刀,刀身在月色的映照下发出闪闪的冷光,冷光映在少女的皮肤上,让我觉得少女的皮肤收缩了一下,仿佛被刀的寒光刺着了一般。
刀光开始变得妖异起来,那冷光在少女的皮肤上微微跳跃,仿佛欲饮鲜血。
那把刀的刀柄正握在阿一哥哥的手中。
刀锋极轻地滑过少女颈部那白晰的皮肤,有血喷涌而出。
一个精美的玻璃容器接住了那喷涌出的鲜血。
地上的少女直直地躺着,但是我看到她的皮肤在急剧收缩,她的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夜空,她脸色苍白而绝望。
刀上沾满了鲜血,我听见刀贪婪的吸着血的声音。
容器中的血满了。
阿一哥哥用手在少女颈部的刀口上轻轻抚过,血,立即停止了喷涌。
少女的眼睛仍是大大地睁着。
我觉得自己的心底里松了一口气。
可是,我的心随即又悬了起来。
刀,高高地悬在少女的胸部,刀口上的血一滴滴地滴在少女的酥胸上,我又听见了那刀贪婪并带着快乐的低吟。
我惊恐地张大了嘴,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。
刀以极快的速度优美的弧线滑过少女的胸膛。
那原本柔嫩的胸膛立即被划开两半,刀口一直从胸膛上延伸到那微微隆起的小腹,刀口处的皮肉向外微微翻起。
阿一哥哥伸手在那刀口处,用力向外扒开,我看见了刀口里面的一片血红,那颗玲珑的心还在“噗噗”地跳动着,轻柔而温暖。
鬼头刀发出“铮铮”的鸣音,它愉快地呼叫着。
刀锋轻轻在那颗心的上方一滑,那颗心仿佛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实,从生长的大树上跌落。
阿一哥哥苍白的手上已经染上了鲜血,那颗心正托在他的手心里,在他手上的玲珑心,好象还不知道它已经离开了它赖以生存的身体,仍在按照它的方式跳动着。
我仍能听见那颗心跳动的声音,“扑通,扑通……”
少女的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,我知道她还没有死。
刀锋在少女的胸膛内游走,胸膛里的所有器官都象是成熟了的果实,一枚一枚地被摘了下来。
少女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了,她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,但是我知道,她已经死了。
一个淡薄的影子从少女的躯体上升起。
但是还在那影子犹豫着的时候,阿一哥哥就用一个黑色的布袋把她收了进去。
然后,那贪婪的刀在少女的躯体上游走,所有的皮、肉、筋、骨,都被慢慢分离开来,一个活生生的人,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堆堆的骨肉。
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也象是少女的脸那样苍白。
阿一哥哥慢慢地做着他的事,他那么细细地,把骨上的肉一丝丝地剔开。
那堆白骨在月光下闪着妖异的白森森的光。
剔完骨上的肉,阿一哥哥又将那几条圆圆的筒骨从中间折断开,骨中有白色的骨髓流出来,阿一哥哥用另外一个容器装上。
现在,阿一哥哥面前的草地上,唯一完整的,就只有那颗长发的人头了。
阿一哥哥拿过那颗人头,用刀尖在眼窝处轻轻一挑,一颗白森森的眼球就跳了出来。
阿一哥哥将那两个眼球放在装血的容器里,白色的眼球浮在浓浓的血液中。
刀锋,在头盖上滑了一个圈,头盖骨带着长发就从那颗头上掉了下来,脑袋里露出白白的脑浆,还有淡丝丝的血色。
阿一哥哥将那半球形的脑完整地拿出,放在另一个容器里。
然后,他在地上挖了个坑,将那颗人头和那些白骨一起放进坑里,还有那个装了少女灵魂的黑布袋。
阿一哥哥拿出一小瓶红色的液体,浇在坑里,然后埋上了土。
我完全不能理解阿一哥哥做的一切,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呢?
阿一哥哥用刀切着那堆肉,我想,到这时,谁也不会看出那是一个少女的肉了。那堆肉从大的肉块切到小的肉块,最后又被切为细细的肉末。
那把鬼头刀一直在愉快地发出鸣声,好象是一个饿的太久的人终于吃饱了似的。
那些放在容器里的脏器也被细细切成了泥,和那些肉搅在一起。
玻璃容器中的血也被慢慢倒入了肉末中,阿一哥哥一边倒一边在肉末中搅动。
放在地上的,只有一盆肉末了,鲜红色的肉末,象是用来做馅的。
做完这一切,阿一哥哥拿出一些奇怪的容器,那些容器里装着各种不同颜色的液体,他从每样容器中倒出一些液体,放在一起搅拌后,倒入了肉末中。
这时,月亮已经斜向山边了。
我忽然惊奇地发现,刚才阿一哥哥埋那堆骨头的地方,长出了一棵小小的幼苗。
我打了个冷颤。
那棵小小的幼苗,怎么好象是,玫瑰花苗啊?
但是接下去我看见的,却让我……
阿一哥哥将那盆里的肉末拿出来,做成一颗一颗的肉丸,放在一边。
最后,所有的肉都做成肉丸了,阿一哥哥在草地升起一堆火,他拿出我日常用的锅,将那些肉丸放在锅里慢慢地烘焙。
火熄灭的时候,阿一哥哥把锅里的肉丸拿了出来。
可是,天哪!
那肉丸已经被烘成了黑色,和我平时吃的药差不多。
我……平时吃的药?
我再也忍不住了,“哇”地一声吐出来!
原来,我平时吃的药,是这样子做出来的!
一转眼,阿一哥哥已经在我身边了,他伸手抱住我,满脸的惊恐:“你怎么醒了?你什么时候醒的?怎么会呢?你怎么会醒呢?我给你下了甜梦咒啊!”
“你,怎么可以这样?”
“我……”阿一哥哥却一眼看见了我颈上的那个饰物,“这是谁给你的?”
我还没反应过来,就听见外面有一个声音:“这是我给她的!”
阿一哥哥和我一起向窗外望去,却看见山坡下走上来两个男人,前面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,后面的,却是我那天救了的那个人。
“你呆在这儿,别出去!”阿一哥哥放开我,从窗口里飞了出去。
那两个人一边走,一边在我的玫瑰花丛中撒着什么,他们撒过的地方,花枝上就飞出一条淡淡的人影。
“住手!”阿一哥哥愤怒地向那两个人说。
“哈哈,你害怕吗?这几百年来,你杀死了那么多的少女,只是为了让你身后的那个女人容颜不老?你还把她们的幽魂禁在花中,不让她们投胎!”那老头一边做着自己的动作,一边大声说着。
“哈哈!我怕?笑话!我只是不想她们变成怨鬼罢了!我是不能让她们来伤害幽幽的!”阿一哥哥立在门口,他的头发暴长,散乱在风中,他的右手上握了一把黑色的长剑。
我有泪在眼中闪动,原来,阿一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。
我忽然想起我十六岁得病那年,那个巫汉说过的话,我是魔血投胎,会给世间带来巨大的灾难。
现在看来,那是真的。
这几百年来,阿一哥哥为了我,杀死了一万个少女。
玫瑰花丛中飘着那些被杀死的少女的魂魄,她们眼露凶光,向着阿一哥哥的方向,跃跃欲试。
阿一哥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。
我看见阿一哥哥的双眼发出红色的光芒,象是滴着血一般。
那个老头盘膝坐下,口中不知念着什么。于是,那无数的女鬼象疯了似的扑向阿一哥哥,和女鬼一起扑来的,还有我救了的那个男人。
阿一哥哥飞身而起,他的头发在风中猎猎地响,如利箭般扫向那群女鬼。
阿一哥哥手中的黑剑更如出水的蛟龙,挥向靠近他身边的女鬼。
那些女鬼凡是被剑碰到的,立即发出凄厉的尖叫,一阵白烟后就消失了。
阿一哥哥直向那老头飞去。
老头一手持木剑,一手持刻着太极图的罗盘,在阿一哥哥靠近他时纵身跃起,一边反击着阿一哥哥,一边念念有词。
那些女鬼仍不断地扑向阿一哥哥。
“老头,你真卑鄙,利用这无知的女鬼,可是这是没用的!”
“我卑鄙?哼,人是你杀的,她们的魂也是在你的剑下烟飞云散的,你还说我卑鄙?”
我的耳中满是凄厉的尖叫,我不忍地捂上了耳朵!
一个温暖的手,拿下我捂在耳朵上的手,他轻声对我说:“你看见了?他为你杀了那么多的少女,现在,这些少女的魂都要烟飞云散了,她们永远不存在了啊!”
是那个我救了的男人。
我听着那凄厉的声音,我泪流满面!是啊,那些少女全是因为我死的!
“可是,我能怎么样呢?”
“你不知道吗?你的血里有她们的血,她们如果得到了你的血,就可以重新转世了!”
我直视着那个男人,他的目光有点游移。
“是的,我欠了她们的,我应该还给她们了。”我不再看那个男人,我赤脚走出门外,草地上还放着那把鬼头刀,我拎起它的时候,我听见它愉悦的声音。
阿一哥哥还在和那老头打着,老头看上去已经支持不住了。
我颤声向着阿一哥哥喊:“阿一哥哥,你别为我再害人了!我……我走了,来生,再找你吧!”
阿一哥哥回头看了我一眼,他嘶声叫着,“幽幽,别做傻事!”
我提起鬼头刀,没用力,它就插入了我的胸膛。
“幽幽!”阿一哥哥大叫一声,挥剑逼住那老头,转身向我飞来。
可那老头再次缠上了阿一哥哥。
阿一哥哥发出暴怒的吼声,他挥手向老头抛出黑剑,那黑剑如蛟龙般贯穿了老头的胸膛,老头脱力地倒在地上。
我用力将钉在我胸膛上的鬼头刀抽出,我的鲜血四下飞溅!
那群女鬼看见我的鲜血后,如同苍蝇般向我围来。
“幽幽!”阿一哥哥全身向我飞来,他快到我的身边时,那个我救过的男人从斜处跃出,手中的木剑斜刺在了阿一哥哥的胸前。
“不!”我高叫着。
阿一哥哥落在我的面前,他的脸色变得苍白。
阿一哥哥爬到我身边,他伸手抱住我,那双手却冷得似寒冰一般。
“幽幽,你为什么那么傻?”
“我,不想你再为了我杀人了!”
这时,我看见我们居住的地方,本来是永远春天的幽谷,忽然间,所有的树上的叶子都飘落了,玫瑰花瓣和枯黄的叶子一起漫天漫地的飞舞,北风呼啸着闯了进来,在谷里四处肆虐着。
谷中一下子从世外桃源般的春天,进入了与外面世界一样的严寒冬天。
那个男人慢慢靠近了阿一哥哥的身后。
“住手!”
可是那男人抖手抛出一张黄色的纸,那纸落在阿一哥哥的背上,阿一哥哥身上的力量立即消失不见了。
那个男人发出了狂笑!
他手提木剑,毫无顾虑地一直走向阿一哥哥。
我想制止他,但是我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,我知道生命就快离我而去了。
就在那个男人提起木剑的时候,一道白色的影子扑在了那个男人身上,那个男人尖叫着,他的身上多了几道血痕。
那白色的影子却是小雪。
那个男人恼怒地挥动着木剑,小雪立即被斩为两段,它雪白的毛被血染成红色。
那群鬼围着我和阿一哥哥,她们在抢食我的血。
我要走了,我知道。
我的身体忽然飘了起来,我回头看见阿一哥哥坐在地上,怀里抱着一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苍白躯体,那是我。
那个男人再次在阿一哥哥的背后举起木剑。
我惊叫着扑上前去,那木剑刺在了我的身上。
奇怪的是,那木剑并没有刺过我的身体,而是,好象被一种什么力量给挡住了。
那个男人抬头看着我,眼中露出无限的恐惧。
我回头看见那群围着阿一哥哥的女鬼,我走过去驱赶着她们,她们见到我都惊恐地四处躲避。
阿一哥哥仍呆呆地抱着那个冰冷的躯体,他喃喃着:“幽幽,你为什么这么傻呢?”
一个什么东西贴在了我的身上,我有点灼痛的感觉。
我看见自己的身上贴着一张和阿一哥哥身上一样的黄纸,它令我不舒服,我一挥手,将那黄纸扯了下来,抖手扔出去时,那黄纸“呼”地烧着了。
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种我以前没觉察到的力量。
又一片黄纸向我飞来,我一挥手,那黄纸就在空中烧着了。
那个男人眼中露出更大的恐惧,他拿着木剑,抖手向我刺来。
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力量,但是,眼前这个男人却让我觉得根本不是我的对手,我只要抖抖手,就可以杀死他。
我没动,任他把木剑刺在我身上,那木剑应声断了。
那个男人想退走,却被我一把抓了过来。
“我救了你的命,你却利用我,算计阿一哥哥和我。现在,我已经将我的命还给那群怨鬼了,我的血也让她们吸食了,但是我却不能放了你,否则你还会带人来找我和阿一哥哥的!”我抖手穿过那个男人的胸膛,他惊恐地看着我的手穿在他胸膛中。
他软软地倒下了。
我不能相信地看着他,是的,我杀了他!
我觉得我的心开始变了,变得和以前不一样。
谷里的鬼魂四处飘着,她们有的随着北风飘了出去,有的却还在谷里。
我回过头,却看见阿一哥哥在做着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阿一哥哥,他正在一口一口,把我的尸体,吃下去!
那具惨白的尸体上,已经有一大半的肉被他吃了,他吃得很快,好象怕有谁和他抢似的!一口连着一口,不间断地将肉从尸体上撕下来,立即就填入了他的口中。
随着他一口一口的吞咽,他的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。
我呆呆地看着他吃完我的尸体。
他吃完最后一块的时候,我看见他笑得象小孩子一样,他拍着自己的肚子,“好了,这下好了,我把你放在我的肚子里,就再也没有谁可以拆散我们了!”
我眼中有泪流下。
我轻轻走到他的背后,抱住他。
他惊奇地看着我:“你在我的肚子里过得好吗?”
“好!”我将脸贴在他冰冷的脸上,他身上连一点的力量也没有了。
阿一哥哥,这个非人类的男人,为我守护了近一千年,在这近一千年的时间里,他给了我所有的幸福。
现在他为了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,他要恢复的话,一定需要很久的时间。
我知道,在下面那一千年的时间里,是该我为他守护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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